可可托海遍地是宝石。这其中,作为饰品的宝石本来就很多,比如海蓝宝石、紫牙乌、祖母绿等,价值不菲。除了这些宝石,还有一些更昂贵的宝石,那就是稀有金属矿。
其实,海蓝宝石也是稀有金属矿,是绿柱石的一种,是含铍矿物。除此之外,锂辉石是含锂的矿物,钽铌矿石是含钽和铌的矿物,铯镏石是含铯的矿物。钽铌、铯铷的价格都超过黄金。这些稀有金属都用在国家两弹一星制造上。
顺便科普一下,两弹一星指的是核弹、导弹和人造地球卫星,而不是原子弹、氢弹和人造卫星。很多人都容易搞错。两弹一星是互相有关系的,导弹运载核弹,卫星给导弹指明方向,核弹管杀伤。
建国以后,中国在可可托海开采稀有金属矿,用于国家两弹一星。除了可可托海之外,还有喀什矿场、阿勒泰矿。但是可可托海稀有金属矿是最丰富和密集的。那时候,几乎全国的稀有金属行业人才都集中到了新疆,大部分在可可托海。
在一线工人之中,本地人占大多数。他们中大部分是哈萨克族牧民,在政府的号召下放下羊鞭采矿。那时候矿区大量招收工人,附近青河、奇台、福海等地也有去当工人的。
采矿是体力活,一般都是男人干。采矿采用爆破的方式,矿石和其他石头都被爆破,运出矿坑之后需要把矿石挑选出来。最初的选矿很简单,把石头砸开,纯粹的矿石挑出来,实在挑不出来的就作为尾矿堆放一边。
挑出来的矿石,当时都叫宝石:绿宝石、黑宝石、蓝宝石。这些宝石晶莹剔透,折射光非常好,打磨之后就可以作首饰用。选矿不用下井,也并没有太多的肩挑背磨的活,因此有很多女工,还有十二三岁的大孩子。选矿女工整天和宝石打交道,被称为宝石女人。
当然宝石女人不一定是选矿工,也包括其他工种的女人。一句话,可可托海女人就是宝石女人,因为她们的工作和宝石都有关系。
除了本地人之外,内地各省市支边、毕业分配、技术支援的队伍中也有一部分女性。有一个从云南来的大学毕业的姑娘名叫杨云新,有一次,她走到小木桥上,对面一个不认识的维吾尔族职工走过来,他看看杨云新,一句话没有说,抓起一把积雪就朝杨云新脸上抹。杨云新猝不及防,一直被抹到脸上发疼,那人才松开她,继续往前走。杨云新觉得好奇怪,叫住那人问,他说,你脸上已经快冻伤了,要不用雪揉一下,就会破相的。杨云新这就学会了,以后遇到脸上冻得发疼的时候,就用雪用力揉搓。
安爱英是跟着父亲来到新疆的。她父亲安桂槐在抗日战争时期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敌后抗日,九死一生。解放战争时期作为南下干部被任命为陕西石泉县县委书记、陕西省统战部党派处处长等。可可托海开采稀有金属矿,他被调任矿场管理,一家人都来了新疆。安爱英后来在化验室工作。
……这里无法一一点名,大家理解就行了。
知识青年来可可托海接受再教育的也有不少。总之,可以这样说,可可托海有多少男人,就有多少女人。女人顶起了阿尔泰山深处这个小镇的半边天。
可可托海很早就有了托儿所,女工生育之后三个月,就把孩子放在托儿所,开始上班。每天固定时间去奶孩子。工作忙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妈妈都回去,而是奶水多的回去,一个人奶两三个孩子。身为女工,她们并没有多少可供自己支配的时间。
可可托海从年开始,就设立了农林牧副部门,参加劳动的大多数都是职工家属,也就是女人。三年困难时期,矿务局增加了种植面积,开辟了东风农场,家属们的任务就更重了。
但就在这个时间段,我国要偿还苏联外债。当时用粮食、猪肉等来偿还,但是国内人民生活也相当困难,于是决定以可可托海稀有金属矿偿还。
从此,可可托海开始了保出口大会战。家属们也参加到大会战之中。男人们采矿,他们就负责选矿和运输。她们)夜以继日扑在工作上,几乎所有的家事、家务都停止了,姑娘们不再化妆、不再佩戴首饰,所有爱美的女人们一个个都成了灰头土脸。然而,劳动的“她们”是最美的,如果说男人们深入大山驻扎峰峰壑壑之间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天气里采矿是英雄,那么这些运矿、选矿的人们,同样是巾帼英雄。拉运矿石,她们也需要上山;选矿的时候,同样的严寒,同样的饥饿,除了不用住在野外以外,她们的艰苦并不比采矿的人们少多少。
那时候物资供应困难,每个人每天只能供应6个馒头。这点量是对于男职工来说不够,对于参加劳动的女职工来说同样不够。她们饿着肚子,每天还要完成定量。采矿工人是公斤,包括踩出来并从坑底背上来,选矿工人定量不清楚,但一定是达到多数人的极限的。
年前后这两三年是可可托海历史以来最冷的时候,最低温度达到了-52.3度,可以说是滴水成冰。在3号矿脉(就是今天人们依然能看到的那个大坑,也就是可可托海矿务局一矿)有两个选矿厂,虽然有厂房,但是并没有墙壁,只有房顶,不挡风更不能御寒,女工们在厂房下一坐就是一天,只能用快速、使劲工作来让身体暖一点。到下班的时候,很多人下半身都冻僵了,要拍打好一阵子,然后歪歪倒到试着走一段路,才能正常。所以,每到深夜下班的时候,厂房里就像在上演僵尸片,各种姿势的人在电灯光下来回走路。
在二矿、三矿、四矿这些地方,没有选矿厂房,只能露天选矿。这种工作方式叫坑口选矿。把矿石运到坑口,女工们跪在雪地上,就在地面把矿石砸开,把纯粹的宝石挑选出来。这种工作更为艰苦。每工作一段时间,必须起身活动一会儿,否则一天下来,双腿就瘫痪了。
可可托海有两大职业病,即风湿和尘肺病。风湿病就是因为寒冷、没有暖气造成的。很多女工风湿病陪伴一生。另外因为寒冷环境下连续工作造成的妇科病也不在少数。
选出来的精矿,再用马拉爬犁运送到汽车或者拖拉机能够到达的地方,汇集到可可托海镇进行包装和仓储。马拉爬犁,女工们坐在爬犁上驱赶马前进。积雪一般都有一米深,甚至更深,从三矿、四矿到能过车的公路,一般都有几十公里。她们全身裹得厚厚的,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而睫毛上也结了厚厚的霜。她们冒着寒风,把矿石送下山,有时候两三天才能到达。没有人统计过,在运送矿石中,有多少女工因为爬犁翻转,被埋在雪里,直到第二年雪化了才被发现。她们为国家奉献的不仅是青春、健康,甚至包括生命。
这些妇女被我称作女工,但事实上大部分并不在矿务局编制内,或者说属于无业人员。她们是职工家属。她们仅仅是因为国家需要,因为保出口大会战,参加到了玩命一样的工作当中。除了每天的6个馒头之外,没有任何报酬,纯义务,纯爱国,纯奉献。可能各位在读这篇文章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都是汉族女性,其实,在可可托海,少数民族女性更多,哈萨克族、维吾尔族、回族、俄罗斯族等等。
在可可托海的其他部门,包括煤矿、水电站、科研室等,到处都有女工的身影。而在距离可可托海镇直线距离80多公里的四矿,这里有一个云母矿,生产的云母也用于国防建设,包括原子弹和氢弹研制时候的电路、人造卫星本身的绝缘设施等。在这里,开采云母矿的主要是男工,选矿的则主要是女工,主要是汉族。选矿要讲究技术,规格严格保密,所以最优质的云母选矿都由共产党员来完成。云母本身纤尘非常多,这些女工没有防护设施,得肺病的比例超过50%。
可可托海的物质条件是比较艰苦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孙传尧在他的回忆文章写到过一件事情。年,选矿厂杀一头猪,不够职工分,只好给每个职工发张票,凭票到厂食堂排队买碗回锅肉“解馋”。作为副厂长,孙传尧最后去,当排到他时,食堂炊事员很为难地说,肉不够卖了。他二话没说,买了一碗菜汤吃了两块玉米面发糕就离去了。此刻,怀孕又营养不良的妻子已几个月没闻到肉味了,正眼巴巴地盼着他把一碗肉带回来解解馋,晚上见到他两手空空回来,什么话也没说,但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不管是开采稀有金属矿还是云母矿,因为保密,女工们都不知道这些矿物的具体用途,只知道用在国防上。就因为是保卫国家用的材料,她们义无反顾,明明知道有损健康也不惧怕,投身到生产之中。等到80年代,国家通报了这些矿产的具体用途,女工们更为自豪。原云母四矿党委书记曾其祥在他的回忆文章当中说到,今天还在世的女工们经常和他说的就是这句话:“国家第一颗人造卫星用的云母,是我们生产的哦。”
宝石女人的精神不只表现在历史里,改革开放后,各种思潮汹涌而来,他们依然坚持着那种精神。80年代中期,因为市场化,可可托海矿产面临世界竞争,生存艰难。为此,国务院副总理方毅为可可托海指点迷津,即在继续开采稀有金属矿的基础上,转向到有色金属矿开采。
这里又要科普一下。金属分为黑色金属和有色金属,有色金属分为一般有色金属和稀有金属,稀有金属分为一般稀有金属和稀土。铜、铝、锌、钴这些都属于有色金属。
因此,建设了喀拉通克铜镍矿。这些宝石女人投入到铜镍矿建设之中。她们负责建造地窝子。地窝子,是新疆那些年一种独特的“住房”,有点像窑洞,但事实向下挖的,人要通过斜坡进入。正面砌墙,留门。砌墙用土坯砖,女工们就负责打砖。砖块有现在通行的水泥砖那么大,一块有20公斤左右。女工们用把泥和水,装满木模子,砸结实,把模子取掉,砖块留在原地让太阳晒。
女工们一般凌晨四点左右来到工地打砖,每天完成定量,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左右了,烈日当空,她们找阴凉的地方补觉。下午三四点,把打好的土坯砖一一翻过来,让太阳晒另外一面。晚上八点,把所有的砖运送到指定的地方垒起来,一般要忙到十一二点才能结束。她们每天工作14小时以上,全部是体力劳动,和20公斤的砖块打交道,工作的时候身上的汗水从来没有干过。
90年代,一位部级领导来考察喀拉通克铜镍矿,现场参观地窝子,听说是女工们打的砖,惊呼:“这不可能!”然而他很快又相信了,因为陪同的人给他讲了女工选矿、运矿的故事。他认为,可可托海女人具有一种其他地方的女人不具有的革命精神。
宝石女人,宝石精神,宝石品质。